致沅弟(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)沅甫九弟左右春二、安五归接手书知
致沅弟(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)
沅甫九弟左右:
春二、安五归,接手书,知营中一切平善,至为欣慰。
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,其眷属至江西,不知果得一面否?接到弟寄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,未知果否成行?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,浙省江山、兰溪两县失守,调次青前往会剿。是次青近日声光,亦渐渐脍炙人口。广信、衢州两府不失,似浙中终可无虑,未审近事究复如何?广东探报,言逆夷有船至上海,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。若无此等意外波折,则洪、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。
九江竟尚未克,林启容之坚忍实不可及。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,未知确否?弟于次青、迪、厚、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,俾余亦略有见闻也。
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,日内并未服药,夜间亦能熟睡。至子丑以后则醒,是中年后人常态,不足异也。湘阴吴贞阶司马于二十六日来乡,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,次日归去。
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,奉朱批“该部议奏”。户部奏于二月初九日。复奏,言“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”云云。至将来需用部费,不下数万。闻杨、彭在华阳镇抽厘,每月可得二万,系雪琴督同凌荫庭、刘国斌等经纪其事,其银归水营杨、彭两大股分用。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,贞阶力赞其议,想杨、彭亦必允从。此款有着,则余心又少一牵挂。
郭意诚信言四月当来乡一次。胡莲舫信言五月当来一次。余前荐许仙屏至杨军门处,系厚庵专人来此请荐作奏者。余荐意诚、仙屏二人,闻胡中丞荐刘小钺(芳蕙,袁州人),已为起草一次,不知尚须再请仙屏否?余因厚庵未续有缄来,故未先告仙屏也。仙屏上次有一信与余,尚未复信。若已来吉营,乞先为致意。季高处此次匆遽,尚未作书,下次决不食言。
温弟尚在吉安否?前胡二等赴吉,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。两弟相晤时,日内必甚欢畅。温弟丰神较峻,与兄之伉直简儋虽微有不同,而其难于谐世,则殊途而同归,余常用为虑。大抵胸多抑郁,怨天尤人,不特不可以涉世,亦非所以养德;不特无以养德,亦非所以保身。中年以后,则肝肾交受其病。盖郁而不畅则伤木,心火上烁则伤水,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,其由来不外乎此。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,幸勿视为老生常谈,至要至嘱。
朱云亭妹夫二十七日来看余疾,语及其弟存七尚无故名。兹开具履历各条,望弟即为玉成之。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,广厦万间,本弟素志。第善觇国者,睹贤哲在位,则卜其将兴;见冗员浮杂,则知其将替。善觇军者亦然。似宜略为分别:其极无用者,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,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,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,庶为得宜。至顿兵城下为日太久,恐军气渐懈,如雨后已弛之弓,三日已腐之馔,而主者晏然,不知其不可用。此宜深察者也。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?此亦宜深察者也。
目力极疲,此次用先大夫眼镜,故字略小,而蒙蒙者仍如故。
兄国藩手草
◎评点:以“平和”养德保身
与当年丁母忧不同,此次丁父忧,曾氏于丧亲的悲痛上更多一重压抑。此压抑中既有对军事进展不顺的烦恼,也有对朝廷待遇不公平的委屈,同时也有对自己诸多失误的痛苦检讨。一年多来,曾氏一直处于一种病态之中,心血亏耗,夜不能寐,目疾严重,两眼昏眊。他一面服药调理,一面努力从源头上寻找患病的根由。“胸多抑郁,怨天尤人”这八个字,大概是自我反省后所诊断出的病源。患有此病者,不但不可以在社会上立足做事,也不可以修炼好品德,甚至还会危害身体健康。抑郁则气不舒畅,气不舒畅则伤肝(木);怨尤则易生怒火,怒火旺则伤肾(水)。
病源找出之后,他对症下药,医以“平和”二字。从此以后,曾氏的精神境界有了一番大的提高。